据农业农村部近期发布数据，截至目前，牛肉价格已经连续下跌11个月，牛肉批发价在半年内降低24%，创五年来新低。而在牛肉产业链上，处于最前端的肉牛养殖主体经营周期尤其长，无法依据市场变化及时作出调整，因此，本轮牛肉价格下降影响更多被传导至养殖端，体现为更大程度的肉牛交易价格下跌和养殖主体经营遇困。面对市场变化以及本轮价格下跌背后复杂的成因，养殖主体难以预测下一轮行情何时到来，只能酌情压缩养殖规模或调整经营重点，期盼价格调头。

  不过，肉牛养殖主体在等待新行情的过程中并不“孤独”。《金融时报》记者近期在内蒙古赤峰、兴安盟两地采访时看到，在金融管理部门的指导下，当地涉农金融机构早已在着手创新契合肉牛产业链上不同环节和规模主体需求的信贷产品，并持续优化、细化服务模式；在肉牛价格和养殖利润快速下滑，甚至主体已出现经营亏损和现金流状况转弱的这一年多时间里，金融机构更是一面灵活调整期限、还息方式等贷款要素，一面强化贷款管理和行业研判，有效改善肉牛产业主体的资金状况，以多种方式降低其融资成本，也让机构自身能够保持持续有效服务地方产业高质量发展、转型的能力和动力。

  肉牛育肥周期一般要8到12个月（加上繁育周期则更长），养殖主体无法像屠宰加工主体那样随时调整生产规模；并且肉牛和牛犊价格是紧密联动的，育肥前后价格波动会直接影响其收入和利润，他们只得在价格快速下行中承接大部分的影响和亏损。

  坐落于赤峰市松山区衣家营子村的衣牛牧业万头肉牛产业园由村集体出资在4年前启动建设。“那几年，牛肉消费需求量开始上涨带动肉牛价格快速攀升，肉牛养殖利润也到达高位，这让原先很多外出务工的村民决定专注搞养殖并扩大规模。这个产业园当时就是为解决村民扩产后空间不足、粪污处理不环保、养殖不精细等问题投建的。”走在产业园中，衣家营子村党支部书记李瑞强和记者说，一座座标准化牛舍建成并投入到正常的使用中后，全村肉牛年出栏量一度达到32000头。

  前些年，在需求量开始上涨和较高利润的推动下，像衣家营子村养殖户一样扩大生产经营规模的相关产业主体有很多。

  来自国家统计局等部门多个方面数据显示，我国牛肉需求量在2017年开始呈现明显增长趋势，随后国内肉牛存栏、出栏和牛肉产量增长快步跟上。2019至2023年，全国牛肉年产量同比增速多在3%以上。同期，进口牛肉量同样实现迅速增加，2023年我国牛肉进口量达到274万吨，是2018年的2.5倍，也等同于36%的同年国内牛肉产量。

  新的转折点就出现在近两年。前期地方产业政策和市场作用共同发力带来的产能提升和近年来奶牛加速淘汰，让牛肉总供给仍保持较快增长，而维持了5年5%以上的牛肉需求增速却在2023年降至4%；同时进口牛肉单价自2022年起持续走低。供需增速不对等和进口低价牛肉增多共同导致了阶段性国内牛肉价格下降和市场对国内肉牛养殖需求的减少。

  “2022年从我这批发出去的牛肉每斤能达到35元，现在已不到25元了。”在赤峰经营近20年牛羊屠宰批发生意的罗凤东对市场变化很敏锐。不过他也坦言，屠宰环节的经营利润并未太多受到市场行情报价变化的影响。事实上，除了有少量育肥用作应急性补充外，肉牛屠宰加工主体多是采取随时采买活畜、即时屠宰加工的经营方式，特别是像罗凤东这样几乎不加工冻品的主体，从肉牛进入屠宰车间到牛肉运往市场也就两三天的时间，整体周转效率很高，这决定了他们可以根据消费市场需求调整每天的采买、屠宰和批发量，不容易因价格波动遭遇亏损。

  从产业链上看，这类主体依据市场需求调整屠宰加工量正是向养殖端传递消费市场信息的过程。但因为肉牛育肥周期一般要8到12个月（加上繁育周期则更长），养殖主体无法像屠宰加工主体那样随时调整生产规模；并且肉牛和牛犊价格是紧密联动的，育肥前后价格波动会直接影响其收入和利润，他们只得在价格快速下行中承接大部分的影响和亏损。

  吴巴根那在兴安盟科右中旗有一处标准化养殖场，目前育肥存栏1100多头。据吴巴根那介绍，由于遵循一定的育肥标准，在他的养殖场中肉牛育肥周期、成本相对固定。“近年来饲草料价格有所降低，再加上我们有部分自繁自育，总体育肥成本控制较好。不过在受影响最大时，每头牛出栏还是会亏损5000元以上。”

  除了这种规模化经营和有一定标准化育肥要求的养殖场外，一位地方畜牧部门工作人员和记者说，分散养殖主体为降成本往往会更换便宜的饲草料或采购育肥周期偏短的牛犊，但这样做也很难避免亏损，“用便宜的饲草料育肥效果差、育肥周期长，总成本不会明显降低；另外，如果出栏肉牛的品质不好、胴体率不高也会影响交易价格。”据这位工作人员介绍，不同品质肉牛交易价格差别较大。在本轮市场行情中，品种、品质、胴体率指标较好的肉牛价格几乎未跌破10元/斤，而中低档肉牛每斤价格早已降至10元以下。

  据采访到的多位养殖主体回忆，肉牛交易价格下降行情其实从2022年就开始了，下跌前，肉牛交易价格高点在19元/斤左右。从他们的经验看，育肥成本变动不大的情况下，交易价格如果在较高区间波动，养殖主体或许还可获得一定利润；价格越低，养殖主体能承受的价格降幅越窄，这也是为什么养殖亏损情况主要出现在去年下半年之后。中国肉类协会今年6月公开测算结果为，目前大约70%的中低端肉牛养殖场户已经陷入亏损。

  如今的行情下，养殖主体卖牛取得的收入在大多数情况下要被立即用于饲草料采买，难以改善现金流或按之前的节奏归还贷款本息，同时养殖主体又要维持一定的养殖规模，因此金融机构所服务客户的养殖规模缩减并不代表金融需求的减少，反而是要保持住支持的力度和持续性。

  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吴巴根那如今的育肥存栏规模较之前已减少400头；衣家营子村肉牛的存栏量也已降至21000头。亏损或收入降低带来的最直接影响是采买牛犊和饲草料的资金不足，因此不管是从现金流或是收入预期的角度，降低存栏都是养殖主体的必然选择。“尽管有不同程度的存栏压降，但鲜有主体会完全放弃肉牛养殖。”当地长期服务肉牛产业的金融从业者解释说，一种原因是因为较大的固定资产投入需要在长期经营中折旧；另一方面，只有保持一定的育肥规模，养殖主体才能在下一波价格回调中获益。否则，重新采买牛犊、开展养殖，是很难获得价格回升带来的阶段性高利润的。

  “肉牛产业主体正在经历一轮从未有过的行情，与此同时，如何改善养殖主体在交易价格降低、经营规模减少情况下的资金流问题，是我们金融机构的新课题。”兴安盟乌兰浩特市农信联社党委副书记、主任刘国强表示。在交流中他和记者说，如今的行情下，养殖主体卖牛取得的收入在大多数情况下要被立即用于饲草料采买，难以改善现金流或按之前的节奏归还贷款本息，同时养殖主体又要维持一定的养殖规模，因此金融机构所服务客户的养殖规模缩减并不代表金融需求的减少，反而是要保持住支持的力度和持续性。

  “除了养着48头牛外，我们家还种植玉米、大豆，并经营农机和运输，在养殖占用了一定资金的同时我经常还有短期用款需求。如今，农行一下子就给我们授信3年期50万元，不需要担保和抵押；如果还款时仍在用款，还可在手机上一键续贷，用起来很方便。”兴安盟腰乐嘎查养殖户何振国对近几年金融支持方式的改进感受深刻。而这背后包含了农行兴安分行在产品设计、服务方式和内部分级授权管理方面的多重优化。据统计，2024年农行兴安分行累计向农牧业客群投放“农银e贷”类产品73.7亿元，贷款余额达81.19亿元，较年初显著增加23.42亿元。针对像何振国这样的中小型养殖户，农行兴安分行一方面根据每户家庭的实际经营内容对应的产业经营特点，开展在用款周期、还款方式上微创新改造，让贷款支持能够更匹配客户用款需求。另一方面，强化信息建档，在此基础上引导信贷人员更多以信用（或类信用）方式向客户提供贷款支持，缓解其担保难题。农行赤峰分行和兴安分行的相关负责人和记者说，近年来针对肉牛产业主体的授信，授信期限已延长至3年，可按年结息，在客观评估客户还款意愿和能力的情况下，还可给予一年期续贷。

  灵活的信贷产品微创新改造需要银行内部机制的支持。据农行乌兰浩特市支行工作人员介绍，为让信贷要素调整更顺畅、快捷，该行内部同时配套了转授权工作机制。上级行会根据不一样的行业需求、贷款质量、重点支持领域等情况向辖内支行释放一定权限，便于最接近客户的支行从业者在一些范围内从利率定价、额度等方面惠及客户。在这样的机制下，农行乌兰浩特市支行根据何振国的资金需求、信用状况和经营情况，除给予其50万元的农户最高信贷额度外，他还享受到可调整授权范围内的最低年利率，仅4.05%。

  不同于大行，农信机构在县域拥有较大的人力和人缘优势。基于此，赤峰、兴安盟两地的农信机构更多通过加强贷款管理，支撑肉牛产业主体金融支持的灵活性。

  “我们目前能给予肉牛养殖主体预授信的期限已能够达到5年了。”赤峰松山农商银行业务发展部总经理孟祥东和记者说，在预授信额度之内，客户随便什么时间都能向该行提出用款申请，客户经理根据日常掌握的其经营情况做审批，“要保证客户及时用款，我们行需要对客户非常了解。”孟祥东进一步解释说。

  在农区服务中，“授用分离”是松山农商银行贷款管理的核心。通过集中授信管理核定的是预授信额度，该行按照每个客户的实际的需求、经营进度等情况发放贷款，并在相应的生产周期结束后引导客户及时归还贷款，保障在客户的真实需求充分满足的情况下，随用随贷、随贷随还，节省资金占用时间和付息成本，培育客户良好的信贷使用习惯并提升客户黏性和满意度。由此，贷款业务本身也形成了授信—审核—用款—管理的闭环，提升业务风险管理效果。“在此基础上，针对肉牛产业，我们行与各村两委建立深度合作伙伴关系，村两委会对养殖户进行推荐，我们则在养牛贷款管理方面建立了‘周巡查’制度，客户经理每周要对养殖户的经营和出入栏情况做盘点，配合提升放款用信效率；并且依托人缘优势，获取更多有助于贷款审查和贷后管理的软信息。”孟祥东补充说，针对农区客户特别是近年来行情多变的肉牛产业主体，松山农商银行通过成立集中授信评议小组方式，避免因“一言堂”导致的贷款风险和行情错判，同时下放审批权限，200万元以下贷款均交由评议小组负责，以缩短审批流程，让客户在“授用分离”情况下最大限度减少贷款和用款障碍。

  此外，据了解，自2023年初起，松山农商银行结合行业情况和本行经营情况已5次下调肉牛养殖产业利率价格。目前相关这类的产品“金牛贷”已是该行主要支持产业产品中利率最低的一款了。

  图为乌兰浩特市农村信用合作联社信贷人员深入农户李勇家对肉牛养殖贷款进行贷后回访。

  一旦肉牛价格会出现下滑，规模化、标准化养殖场因为前期积累较多、产业覆盖较完整，尚可在某些特定的程度上忍受亏损，坚持繁育和标准化育肥。而中小养殖户因为韧性较弱、育肥技术又不够，很容易在行情变差时降低育肥标准、卖掉基础母牛。这不仅不利于国产牛肉供给，还可能进一步压低市场行情报价，延续低位行情。考虑到肉牛产业长期发展，需要在某些特定的程度上培育一定量的有行业引领和带动作用的规模化、标准化主体。

  “尽管我们村存栏数降了不少，但农商银行从始至终保持着足够的支持力度，仍以‘饱和式’授信给予养殖户充足的资金支持。”在交流中，李瑞强向记者介绍说。

  渡过现阶段低行情困境是每个养殖户最重要的事情；但对于整个产业而言，提升肉牛规模化养殖程度和产业链抗压能力，从长期看同样非常关键。

  “2022年，我每交易10头牛，其中有七八头是公牛；如今，10头牛中可能只有一两头公牛。这里面可能有养殖户育肥选择的变化，也某些特定的程度反映了产业内淘汰基础母牛、奶牛的状况。”在赤峰市关家营子村从事肉牛交易的商户牛智伟同记者分析说。

  尽管近年来我国肉牛养殖行业在政策和市场的推动下有所发展，但整体上仍然以小规模养殖为主，单位规模较小、生产方式相对落后、生产加工销售脱节。这显著地体现在本轮行情变化中。一旦肉牛价格会出现下滑，规模化、标准化养殖场因为前期积累较多、产业覆盖较完整，尚可在某些特定的程度上忍受亏损，坚持繁育和标准化育肥。而中小养殖户因为韧性较弱、育肥技术又不够，很容易在行情变差时降低育肥标准、卖掉基础母牛。这不仅不利于国产牛肉供给，还可能进一步压低市场行情报价，延续低位行情。考虑到肉牛产业长期发展，需要在某些特定的程度上培育一定量的有行业引领和带动作用的规模化、标准化主体。

  规模化肉牛主体本身的实力较强，同时他们对资金需求量也是更大的，一种原因是建造牛舍、采买牛犊和饲草料的初始投入大，另一方面，需要有更专业的饲养、动保人员去参加了。对于这部分主体需求，赤峰、兴安盟辖内金融部门近年来也给予了关注和差异化探索。

  截至目前，松山农商行对衣家营子村养殖户授信金额为1.94亿元，贷款余额1.55亿元，单户最大金额300万元。之所以能给予这么充分的支持，是因为该行在标准化牛舍投入到正常的使用中时就采取了“饱和式”授信模式。所谓“饱和式”授信，是指按照每个客户养殖场最大承载量给予最高授信额度，便于其依据市场情况和自身能力决定养殖规模，不致因前期资金不足导致固定资产没办法实现有效利用的情况。再配合前面所说的“授用分离”的贷款管理模式，该行对肉牛主体的支持和服务能够较好匹配产业长期发展需要。

  农行兴安分行则创新应用了“智慧畜牧贷”产品。“这款产品是对牲畜活体担保方式的创新。使用这款产品的养殖场要保证牲畜活体在中征平台上进行押品登记并投保；同时我们行找到合乎条件的第三方监督管理的机构协助进行担保品监管，包括肉牛出入栏情况、灭失等突发情况。”农行兴安分行有关责任人和记者说，“智慧畜牧贷”目前已投放4笔，最大的一笔贷款金额为9亿元，最小的一笔为250万元，主要是支持大中型肉牛养殖主体。吴巴根那就使用了这款产品，“第三方监管费用由农行承担，相关监管设备升级更有助于我们自身对养殖场进行动态管理。我们对这款产品很满意。”在多种贷款产品支持下，吴巴根那在农行的贷款已从2018年的200万元提升至现在的300多万元。

  除了对养殖主体的支持外，农行赤峰分行还通过创新产品加强了对肉牛产业链主体的支持。

  随着2020年后采买渠道更丰富，牛肉市场信息、价格变得很透明，屠宰和批发的利润就被压到较低水平。“同时，牛羊屠宰目前仍基本靠人工，除了采买活畜外，我们主要的资金支出是支付员工工资——这一部分成本定期会上升，那么通过提高屠宰、批发量摊薄成本以保持持续经营能力，就是我们的必然选择。”在去年，罗凤东将每日牛羊屠宰量提升至300头以上，较之前翻了一番。尽管他的经营利润没有因行情差受一定的影响，但更大的屠宰规模需要更充分的资金支持，“单算牛羊采买和人工费，我们每天的投入就要超过50万元。”罗凤东给记者算了笔账，而这50万元在之前是他可以拿到的信贷额度上限。

  为给予肉牛产业链主体，特别是二三产业主体更多的贷款支持，农行在去年对该行的“惠农e贷”进行升级，推出了“惠农e贷-商户贷”，以信用方式，农业产业链上的二三产业主体最多可以贷款200万元。“除了看客户信用等基本情况外，我们重点会去考察客户的经营流水、经营内容和年限等，综合评估客户的经营和盈利能力，比之前的产品更灵活了。”农行赤峰分行农户金融部王诗慧表示。因为这个新产品，罗凤东的贷款额度在今年初被提高到200万元，牛智伟也获得了200万元的授信支持，这让他们现在的行情下可以更有效发挥传递市场信息的作用，助力市场尽快回归平稳发展状态。